絕望的等待--黑貓中隊張立義的愛情故事

有關台灣和美國中情局CIA合作組建的黑貓中隊，不是本文中心，如果小草榴友感興趣，下回可以立一帖專門來説黑貓中隊的始末，本文單講黑貓隊員張立義的曲折愛情故事。



絕望的等待--黑貓中隊張立義的愛情故事

一，空軍幼校

張立義，1929年出生在南京，1935年張立義7歲，日軍向南京進逼，張立義與母親和哥哥避難到淮安的外祖母家，他父親回南京看望他家的店鋪被日軍抓走失蹤。張立義隨母親輾轉逃難到重慶。13歲報考空軍幼校，錄取通知收到時他在哥哥家裡玩，要立刻去成都報到，結果他連家都沒回，未得見到母親一面，此後母子一別27年。

張立義考入空軍幼年學校第四期，隨學校從成都遷往台灣屏東東港，東港靠海是個漁村，有一次張立義跟同學到學校海邊玩，遇到一個身材高挑長得漂亮的初中女生，於是幫她照了一張相，回學校在福利社洗出照片一看，開玩笑說這是中山陵照片，同學起鬨：你們兩個可以做朋友嘛。就這樣兩人開始認識交往。



故事中的女主角是當時住在東港的眷村共和社區，張家淇的父親是空軍參謀學校的教官，和空軍幼校在同一營區。張家淇當時就讀于屏東女中，因為教官眷屬常在營區內走動，張家淇認識了許多「空軍幼虎」，特別欣賞張立義，彼此愛慕於是兩人開始談起戀愛，當時張家淇才十五歲。

張立義從六年制的空軍幼校畢業，1948年升入空軍軍官學校，1953年首批赴美完訓第一代噴氣式F-84軍刀戰鬥機。1956年與張家淇在台南結婚。婚後張家淇生下了三個孩子，而對於自己的工作，張立義卻一直保守著祕密。張立義說：我在受訓的時候出事跳傘，我也沒講，但是眼睛碰紅了一點。她說你眼睛怎麼了，我那才告訴她，我跳了傘。但是想想我太太也不容易啊，怎麼回事也不多問。





二，黑貓中隊

1964年張立義被調任第35中隊，就是著名的黑貓中隊，駕駛U-2偵察機，多次深入大陸内地執行高空拍照偵察任務。張家淇只知道老公被吉普車接走，又要出任務了，至於去哪做什麽則一概不知。



1965年1月10日，張立義駕駛的U-2飛在內蒙古20000米高空，要對包頭市中共的軍事要地拍照，到了距目的地50公里的薩拉齊，一個介於黃河與大青山之間的小鎮，3顆薩姆-2號飛彈齊射朝著U-2飛去，張立義看到飛機的雷達出現了反飛彈偵測的光點警訊，但很微弱，他判斷是雜訊沒在意。但不一會兒，突然一陣強光，轟一聲，機艙一片漆黑，他知道被飛彈擊中了，立刻按下彈射椅，人隨即昏迷了過去。

他在空中掉下近20公里，才被開傘震醒，眼罩上都是霧，他抹了抹，看清楚，上面一輪明月，知道自己活了，然後雙脚一陣巨痛，降落傘落地了。

他看一眼摔壞的手錶，8點50分，當時零下20多度，地上鋪著一層白雪。他掉的地方叫沙海子，湖都凍了，他就把降落傘包住身體，半睡半醒的度過了一晚。早上好不容易挨到曙光初露，他看到遠處有戶人家，就蹣跚的走過去，當時腳已凍腫，鞋子都穿不回去了。

到了那戶人家，他去敲門，剛好這家的女人起床開灶。她一打開門，看到一個套著大頭盔的怪人，馬上嚇得關門。張立義又敲了幾下，這時門再打開，一個男人讓他進來。張一進門，就像根棍子般的癱倒昏死在炕爐旁。

這家人姓董，男叫董吉招，女叫劉俊嬋，炕上還睡著4個小孩，男人是民兵隊長，昨晚被叫去搜索了一晚上，找不到人，收隊回家睡覺，沒想到這個搜索目標早上自己找上門來。

張立義昏睡不久，民兵就來把他抓到村裡一棟房子，給他換上百姓衣服，做了簡單的敷藥包紮，給了熱食，下午兩點，來了一部軍車把他載到首府呼和浩特的醫院。當時沒有路，車子就在曠野中跑。

空軍派來的一個聯絡軍官叫葛棣，他一再叫張立義安心，說依據「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政策，要「善待俘虜，不得無禮。」張就與葛棣一起生活了3個月，同吃同睡。

張立義傷得很重，兩天後被送到北京，飛彈是在飛機右側接觸引爆，但飛機未解體，張的右手臂有些皮肉傷，肩部有2個拇指大的彈片打入，嚴重的是眼睛極度充血，腿部凍傷，可能要截肢，据說後來打了一種新藥，極痛，但血通了，腿保住了。當年春節，他就在病床上度過。

他駕駛的那架U-2編號3512飛機，中彈後仍往前衝了很遠才落地，左翼折斷，現在北京軍事博物館展示的基本就是這一架。



三，西一間房村

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土默特右旗沙海子乡西一间房村。
2015年9月，西一間房村，村民們興奮的擠在董二黑的家裡，看一位天外飛來的稀客，他送來了一只錶，還有1萬人民幣，錶盒上寫著：「董弟：50年前，2萬公尺，錶落雪地。您家人拾來還我。那錶，永遠在我心中，滴答的走著。今天，我拿這只錶來還願。漢翔萬里，錦繡河山；故國雨露，存歿兩沐。張立義。2015年9月5日」。

張在北京就醫時，葛棣送來了一只錶，這是張立義在美國受訓時美國空軍發下的軍用錶，有兩只，一只送給妻子張家淇，一只摔下來給董太太撿到。張立義說誰撿到就送給誰吧，葛棣說不行，一定要物歸原主。但錶摔壞了，張拿去北京錶店修，店家一看美軍錶，是敵貨，拒修，後來到南京，才得修好。
1990年張立義回到台灣，漢翔航空公司送了他與另一被擊落的U-2飛行員葉常棣各一只紀念錶，這次他就把漢翔這只錶送給了董家。

董氏夫婦及長子已去世，只有二黑、三黑及女兒，二黑當時10歲左右，都還有印象。這個農村改變不大，U-2飛行員掉到村子裡的事一再傳述，好像人人都親見過。張立義來訪，全村在村長帶領下熱烈歡迎，董家被擠得水洩不通。張立義還到村頭看了他當年落地的地點，一群羊在那兒吃草。

四，絕望的等待

張立義在内蒙古被擊落，中共高層出於戰略考慮，隱匿消息，因爲擊落U-2之舉，表示破解了美軍戰機的反飛彈電子系統，這事當然需要保密。台灣空軍等不到張立義返航，又毫無音訊，中共也沒有發佈擊落飛機消息，認定是意外墜機殉國陣亡，於是通知夫人張家淇，並為張立義舉行隆重葬禮，在台北新店碧潭空軍英雄公墓建了一座衣冠冢，張立義原為空軍少校，追封一級成中校。

此時張立義大女兒7歲，最小的兒子才9個月大，張家淇在空軍子弟學校教書，她不相信丈夫已經死了，一直堅信張立義還活著。爲了安置照顧和教育問題，台灣空軍總部特別安排張家淇携三子女到台北落戶，住進台北市婦聯五村，張家淇向當時的空軍總司令徐煥昇將軍，表達希望進入華航工作的意願，最後在空總的安排下進入華航會計處工作，開始獨自肩負起一家的生計並母兼父職的撫育三個幼兒。

雖然生活有着落，但張家淇依然不相信張立義已經死了，思夫心切，有時候在馬路上，看到那些長的有點像張立義的男人背影，都會晃神以爲張立義回來了，甚至有的時候會跑過去看個究竟。後來張家淇的親戚們就不斷勸她，還是改嫁吧。而且到華航服務後，以她出衆的容貌和才華，華航和空軍的追求者甚多，但張家淇一直不爲所動，她猶在等待張立義歸來。

五，九死一生--執著堅信會與妻子重逢

1965年1月10日，被導彈擊落，張立義僥倖逃生，中共爲了保密需要隱秘消息，同時軟禁審問張立義，等待時機以之對台灣進行統戰，可是隔年1966文化大革命轟轟烈烈地展開，高層自顧不暇，只能維持對張立義最低限度的看管，作爲再教育的對象，他的行動很是自由。

有一天張立義在一群小紅衛兵的簇擁下，被帶到北京西郊的軍事博物館進行再教育。一進門，張立義猛然看見自己駕駛的U-2飛機出現在眼前，紅小兵們告訴他，這四架被大陸打下來的偵察機，是美蔣集團的反革命罪證，可誰也不知道的是，身邊接受再教育的這位恰恰正是這架飛機的駕駛員。



1969年張立義被“釋放”，並安排下鄉到集體農場勞動，他回到了闊別33年的南京老家，見到了27年來未曾謀面的母親，與母親一起生活的這段日子，是張立義在大陸度過的最快樂的時光。母親見他一個人可憐，問他要不要在南京再討個老婆，中共官員也問過他要不要結婚，官方可以批准，但張立義一直思念的是遠在台灣的張家淇和三個孩子，並堅信一定會與妻子兒女重逢。

陰錯陽差，1949年，他13歲跟母親沒有告別就離家，他的母親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兒子在27年之後，凌空而下，然後下放農村跟母親住在一起過了12年，最後還能給母親送終。



六，苦守九年的改嫁

張家淇為張立義守了九年寡，在照顧衰老雙親、三個孩子、同時上班賺錢養家這三副重擔下，心力交瘁。1973年，一位同教會的空軍周太太牽線，促成了張家淇的改嫁。

當時已四十多歲的國防部上校副處長何忠俊，其身世也是令人嘆惜，1949年時在大陸結婚三個月便跟隨軍隊來台，從此與妻子失去聯絡，一直未再婚獨身生活。何忠俊是虔誠的基督徒，全家都是基督徒的張家二老，很是贊賞何忠俊的忠厚老實，因此游說張家淇，何忠俊也表示同情她的處境，願意為她分勞。

何忠俊家世單純，隻身在台，年紀大爲人處事較成熟，能顧家和照顧孩子，且能接納二老三小，而三個小孩也懂事，不反對兩人婚事，於是在國防部人事參謀次長陳桂華的福證下結為連理。

婚後何忠俊是盡職的丈夫和半子，他和張家淇沒生小孩，十多年來，他與她共同撫養孩子長大成人，照顧父母，並一一給他們送終。他成了這個家庭稱職的一家之主。

何忠俊比張家淇大14歲，兩人結婚之時，張家淇心裡還是放不下“十年生死兩茫茫”的丈夫。為了減輕改嫁的內疚，也為了心中那個飄渺的冀盼，她和何忠俊曾經有約定，如果張立義有朝一日回來了，何忠俊必須讓位。

七，命運的捉弄
　　
1982年張立義母親過世後，中共同意放他出境，準備借道香港回台灣，滯留香港時，中共人員告知他，妻子已改嫁，不會來看他了。但台灣空軍總部派人通知張家淇時，原本平靜的張家起了很大的波濤，不可能的事情竟成殘酷的事實，當時張家淇得知前夫還活著，執意無論如何一定要與張立義見面，空總於是安排張家淇1983年到香港和張立義相聚了一星期。

夫妻久別18年再次重逢恍如隔世，張立義一直幻想著有一天能夠與妻子重逢，直到見面的那一刻，他們相視無言，只有默默地抹去眼淚。張家淇當時詢問張立義，在大陸多年有沒有對象？張立義說沒有，動個念頭都沒有。張家淇很難過，表示自己希望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心裡可以好受一點，因為她已經改嫁了。



張家淇告訴張立義，二婚前，她跟現在的丈夫有約定，一旦前夫還活著，她就要再次改嫁回去。

然而台灣當時認為中共釋放部分戰俘是一向統戰的伎倆，遲遲不肯發給他中華民國護照，將他拒於門外，張立義在香港滯留7個月，最後被美國中情局CIA接到了美國，1983年5月向CIA總部報告完成「1965年1月10日偵照任務歸詢」，CIA撥付給他23萬美金的美國政府公債，作為被俘18年的補償。

1983年5月美國中情局給張立義安排綠卡在美定居、1988年底英國軍史作家 Chris Pocock 寫了一本名為《蛟龍夫人(Dragon Lady)》的研究U-2專書，重點專訪張立義的遭遇。1990年9月，在軍方同袍和政界奔走相助下，台灣終於同意給張立義簽發護照。時隔25年之後，他得以與妻子回台定居。

1983年時，張立義一到美國立即見到了大女兒，1987年見到了大兒子，1988年見到了小兒子，1990年終於一家五口大團圓。張家的大團圓，讓何忠俊為自己的去留陷入了深思。1990年9月張立義回到台灣，促使三個人認真考慮自己的去留，張家淇對於兩個丈夫的「選擇題」非其所願而陷入兩難，「前夫有情，後夫有義」，張立義的情深，何忠俊的義重，這兩份恩情都難以割捨。張立義表明如果何忠俊不讓，他也沒有怨言，唯一能做的只有耐心的等待，他會一直等下去。何忠俊是位謙讓克己的人，看到張家能一家團圓，自己也感到欣慰，決定成人之美，信守諾言主動退出，在1990年11月簽字離婚，結束了十七年的婚姻關係。



1991年春節過後，何忠俊隻身回大陸探親，其父母和原配妻子已過世，之後回台自願住進榮民之家養老以終。張立義和張家淇則飛往美國在美國完成第二次結婚手續，復婚後兩人雲游四海，2003年，張家淇因病去世，他們一起生活了10年，這場生在亂世的人間悲喜劇正式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