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达海，联接着太平洋与印度洋。
　　在这片海域中，有十余座火山岛。岛屿低地的火山土壤上，生长着郁郁葱葱的热带雨林。这些星散于班达海中的群岛，如同绿色宝石珠串般镶嵌于蔚蓝色海洋之中。人们把这里称为马鲁古群岛（Maluku）或摩鹿加群岛（Moluccas）。
　　

　　火山造就的群岛 | Fabio Achilli / Flickr
　　

　　气味芬芳的植物
　　潮汐刚刚退去，明月自海上升起。海岸沙滩，椰林树影，水清沙白。
　　月光映在一棵小乔木的枝杈上，数只蚂蚁模样的小虫正在此寻觅着一股让它们极其愉悦的气息。在这棵树木光亮的绿叶间，隐藏着长有十余朵淡黄色的小花的雄花序，这些极具诱惑的气息正来自于此。小虫们很快发现了目标，各自爬进了雄花序上小小的钟形花朵里。
　　

　　肉豆蔻的花 | 阿桥 HQ / Wikimedia Commons
　　虽然这些小虫看上去有些像某种蚂蚁，不过它们来自鞘翅目蚁形甲科，这是当地特有的一种蚁形甲（Formicomus braminus）。很快，这些贪食的小虫又匆匆忙忙从钟形的小花中爬出，身上带着花粉，沿过枝杈，奔赴另一处散发出愉悦的气息的宴会地。
　　火山岛雨林中的常绿小乔木是肉豆蔻（Myristica fragrans），这是特产于马鲁古群岛的肉豆蔻科肉豆蔻属植物。花期时，肉豆蔻能开出气味芬芳的钟形黄色小花。肉豆蔻是雌雄异株植物，雄花和雌花在不同的树上发育，一棵雄树可以同时为几株雌树传粉。在蚁形甲的帮助下，授粉成功的肉豆蔻雌花，子房开始膨大，发育出果实。肉豆蔻与蚁形甲之间的合作早已亲密无间，如班达海随季节变换的风海流，和在这一片风浪洋流中耸立的十一座火山群岛一样，似乎亘古以来未曾有过改变。
　　

　　肉豆蔻的果实 | Ji-Elle / Wikimedia Commons
　　

　　雨林的馈赠
　　朗岛（Run），是马鲁古群岛中的一座小火山岛。这里地处赤道，雨林中没有寒暑交替，唯有高温、潮湿、连绵雨水和无尽长夏。
　　在赤道地区绵绵不断的雨水滋润和炙热阳光烘烤下，肉豆蔻果实随着时间一天天发育，逐渐成熟，变得如杏大小。成熟后的肉豆蔻的果实会开裂成两瓣，露出里面深棕色硬质闪亮的种子，在种子的表面，裹着鲜红醒目的如丝络般的肉质假种皮（肉豆蔻衣）。
　　

　　肉豆蔻的种子和红色的假种皮 | Smallest Forest / Flickr
　　在很久以前，一直生活于朗岛的摩鹿加人就知道，雨林里的肉豆蔻果实会为他们换回财富。肉豆蔻是大自然对朗岛的恩赐，数个世纪以来，来自波斯、阿拉伯和马来、爪哇的商船会乘着季风，沿着先辈开辟的路线航行至此。有的时候，甚至还有来自中国的船只来此靠岸。商人们会带来各种岛民需要的各种物资和精美商品，交换岛上出产的气味芬芳的肉豆蔻。尽管跨越多个大海的远航困难重重，但香料群岛的肉豆蔻会为他们的冒险换回惊人的财富。
　　

　　获取珍贵的香料是远航的重要目的 | Smallest Forest / Flickr
　　

　　珍贵的香料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具有独特甘甜辛香味的肉豆蔻一直是欧洲人梦寐以求的香料。肉豆蔻在欧洲总是供不应求，原因之一就是中世纪的欧洲，无论是城市、宫庭、城堡，以至人散发出的气味都不太友好。城市市民拥有自由泼粪的权利，经常洗澡在当时的人看来会招来恶鬼或瘟疫。
　　这些臭味既然无可消除，最佳手段便是思考如何遮掩。肉豆蔻、丁香和肉桂等热带香料散发出的的气味几乎可以掩盖所有的臭味。尤其是，在没有冷藏条件的时代，这些香料的香气能够掩盖肉的腐臭，让腌肉得以长期储存，并带有独特的风味。
　　

　　各式各样的香料 | Gefroene wand / Pixabay
　　经过漫长的旅途和无数次接力转手的交易，当肉豆蔻最终到达欧洲宫庭贵人们的手中时，其价格已远比黄金更为珍贵稀有。肉豆蔻、丁香、肉桂这样的香料，本身已成为财富的象征。传说中，兰开斯特王朝末代君王亨利六世在加冕前把名贵的肉豆蔻撒在罗马的街道上，让肉豆蔻的香气飘散在在街道之间，这种令时人瞠目的败家子行为艺术，更坐实了他亡国之君的特质。
　　

　　肉豆蔻磨成粉后，即可加入食物中提味 | scym / Pixabay
　　对欧洲人而言，香料和财富是划等号的，14世纪的一篇文章说，一磅肉豆蔻的价值相当于“七头肥牛”。人们只知道，这些无比珍贵的香料来自遥远的东方，来自大海的尽头，来自传说中的香料群岛。而此前几个世纪，横亘于东西方之间的阿拉伯商人对欧洲人一直严守着香料群岛的秘密，这也让欧洲商人们嫉妒到眼红。除了严格保密通往香料群岛的航线，阿拉伯商人甚至把肉豆蔻浸泡在石灰里以防止发芽，这样买走肉豆蔻的欧洲人就再也不可能自己用肉豆蔻发芽栽植了。
　　

　　肉豆蔻一度价格高昂 | John Brandauer / Wikimedia Commons
　　

　　殖民者到来
　　大航海时代的来临伴随着阿拉伯世界的衰落，葡萄牙人的航船开进了班达海。终于，冒险家们在印度尼西亚的上万岛屿间，寻找到了传说中的香料群岛。
　　初次到访的葡萄牙船队带着满船的香料回到了欧洲。这一次航行，葡萄牙商人实现了巨额的利润。葡萄牙人的成功冒险激发了无数人的贪欲，西班牙人、英国人和荷兰人的商船纷纷进入到这一海域。只是朗岛的摩鹿加人，从此再也没有等来肉豆蔻为他们带来的财富，来自欧洲“文明世界”的商人很快向他们举起了屠刀。
　　

　　英国的殖民者来到了香料群岛 | Wikimedia Commons
　　1616年，英国人控制了朗岛，宣称这里是大英帝国的第一个海外殖民地，并成立了英国东印度公司。对肉豆蔻的垂涎，成就了大英帝国的开始。
　　而实力强大的“海上马车夫”荷兰人则驱逐了更早来到这里的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占领了马古鲁群岛的更多岛屿，成立了荷兰东印度公司。荷兰人和马古鲁群岛原住民的酋长签下了协议，只是他们并不打算和摩鹿加人做交易。荷兰人在马古鲁群岛上建起一座座肉豆蔻种植园，为了实现巨额利润，他们把每颗对外销售的肉豆蔻都淋上石灰使其不育，并制定法律，对任何偷窃、种植、销售肉豆蔻或者进口枯萎肉豆蔻的人一律处死。
　　

　　马鲁古群岛的原住民 | Wikimedia Commons
　　为了垄断世界上仅有的肉豆蔻产地，荷兰人通过战争打败了众多的竞争对手，并对马鲁古群岛的原住民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血腥屠杀。
　　垄断香料市场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用带血的屠刀，把控着全球肉豆蔻的独家贸易权，他们肆无忌惮地抬高肉豆蔻价格，甚至，为了价格和利润，荷兰人烧毁了阿姆斯特丹的全部肉豆蔻仓库。
　　就这样，荷兰人赚得盆满钵满。
　　

　　荷兰人在香料群岛上修建堡垒 | Wikimedia Commons
　　

　　垄断的终结
　　荷兰东印度公司掌握了几乎所有产肉豆蔻的岛屿，唯有朗岛仍由英国人控制。为了彻底垄断肉豆蔻，荷兰人同英国人争夺起了对这座小岛的控制权。
　　1667年，经过近六十年的战争，两个殖民者达成了《布雷达条约》，相互承认他们的殖民要求并交换有争议的领土。
　　

　　香料引发了战争 | Filo gen / Wikimedia Commons
　　英国放弃了对朗岛的控制，这个世界尽头的小小火山岛终被荷兰人占领，荷兰人实现了在全球范围内垄断香料市场的“丰功伟绩”。作为交换，英国人在北美得到了一个叫做新阿姆斯特丹的沼泽小岛。
　　荷兰人的对肉豆蔻的垄断持续了近百年。然而，世上没有永远掩盖的秘密。1769年，法国园艺师皮埃尔·波弗尔把肉豆蔻幼苗（一说是种子）从马古鲁群岛偷运到了毛里求斯岛，在那里它们开始繁衍生息起来，此后，英国东印度公司把肉豆蔻树苗带到了槟城、新加坡、印度、斯里兰卡和西印度群岛。
　　

　　肉豆蔻的假种皮也是一种香料 | gbohne / Wikimedia Commons
　　无数的肉豆蔻种植园在世界各地建立，肉豆蔻的价格一落千丈，荷兰人对肉豆蔻香料的垄断结束了。经过上百年的血腥掠夺，马鲁古群岛成为了一处神弃之地，这里如同世界的尽头，少人问津。今天，肉豆蔻的栽植遍及全世界的热带地区，印度、斯里兰卡和格林纳达都是肉豆蔻的重要产地。
　　英国人以肉豆蔻为代价换来了新阿姆斯特丹。后来，它有了一个我们更熟悉的名字——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