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la|如此生活三十五年
六四在中国失去的这三十五年历史中,虽然它的中心是空的,但辐射出去是更广阔的天地,是一个正在不断发展中的精神和理想图腾,其内涵变得越来越丰富厚重。
1989年6月4日
实际上我还没有三十五岁,1989 年我也还没出生。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从大明王朝 1566 年就已经活着了,活到今天如行尸走肉。
我们常说中国人没有历史,但往往中国人这个群体身上显现的疲惫与痛苦,又确凿无疑是历史的遗留。
他们能瞬间梦回清朝,满嘴的“我要洋人死”、“八旬老太守国门”、“与小日本不共戴天”,却独独将终于步入现代的部分忘却。
或者这二者本就是相互“成就”的,是种下的因结出的果。
我就在中国著名的社交平台“小红书”上看到,有人将 6.4 期间不允许换头像和背景,当成是全国高考的某种举措,进而合理化它的存在。
没有经历过共产主义中国的人可能会觉得,六四被遗忘,肯定也有你民众自己的原因在。
但禁令都已经挖空心思到这份上了,几乎是抹除成空白,宁愿退回至清朝、大明王朝 1566 年,宁愿走进历史的死穴,也不要这段企图前进的历史。
民众又能传递什么呢,哪怕是侥幸的亲历者,也只会变成一个整天跟自己儿女说“少在网上发表意见”的人。一代人终将老去。
而相应的,我们更能看懂苏联笑话,也只是因为我们生活在共产主义中国。
很残酷的事实是,没有人需要对审查拥有想象力,我们对万事万物有想象,但唯独不可对审查有想象,因为后者就是为了限制前者而存在的。
那些记录审查的作品,饶有兴味地添加意义,也只不过是对审查的一种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表现。
但换句话说,除了和审查玩把戏,我们又还能玩些什么呢。
今天早晨醒来,我翻阅了谷歌最先能触及的六四资讯,它们大多由照片和众人的口述记忆构成,最使我感到心痛和愤怒的证词是:
“军队凌晨抵达时,在天安门广场上的一名20岁学生对美国之音说,为躲避枪击,他花了近两个小时才爬出广场。
他说,一路上他看到数百具尸体。士兵对任何站起来或在动的人开枪。
这名学生说,他看到四名女大学生请求军人不要杀她们。他说,其中一名女性抓住军人的腿,军人的回应是用刺刀刺她。他看到军人向其她三人开枪。”
然后我在 X 看到了一些倒地的学生照片,鲜血真的如人们记忆中那样惨烈,雪片般的照片纷扬于中国之外的互联网——我相信六四在中国失去的这三十五年历史中,虽然它的中心是空的,但辐射出去是更广阔的天地,是一个正在不断发展中的精神和理想图腾,其内涵变得越来越丰富和厚重。
我没有办法在今天诉说“家”,诉说一切“温暖、幸福、束缚、逃离”,虽然它听起来与我的处境如此相似,它可以是我与中国的关系,但我并不想这样缠绵悱恻地重复一种虚假的感情,而导致最终毫无表达,只是落入一种又怨又恨的前现代家国关系——一个需要被反复确认的常识是,家并不是国,并不意味着它可以侵入到我的房间里,搜查我的思想。
在那个我们姑且可以称之为“家”的房子里,土地是七十年后就要被政府收回的,门即便有锁,也是社区居委会可以任意闯入的,我母亲的女儿们,学过新闻、做过互联网工作,或者毕业后一直在待业,还有需要高考,他们事无巨细地掌握,以便有一天能够加以利用。且就在这过去的三年间,已经无限度地利用过,再也没有交还。
从 6 月 4 日的凌晨开始,我就变成了需要被管控的“海外 IP”,我一张图都发不出来,尽管我已经不打算再测试审查,但它就这样凶狠站在我面前,将赛博空间也圈成自己的领土。
住在香港的朋友发了一条朋友圈,但我也知道,那条可能只有我和她可见,“墙”是如此的冷酷,且如此见效。
而纽约时代广场的看板广告,正在等待当地时间的 6 月 4 日到来,人们将在那里上架台湾,让全世界看见台湾人对于民主的决心。
这声音终于变成歌变成诗
我们就这样
成为一个个活着的诗人
不只是一个个在世的诗人
在今生和今生之后也必须从一个
变成三个、七个和十一个
我们降生
我们逝去这时间的官能即是我们
此刻我们为某人献上的哀悼
与他献给你我的哀悼同在
——【韩】高银《与逝去诗人共度的时光》(节选)
2024 年 6 月 4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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